作者:yibao 来源:网络 时间:2018/3/30
1992年6月3日下午,南充市李渡镇村妇何小平作为刚被聘请的保姆,走进朱晓娟位于重庆市渝中区解放碑的家。七天后,她将朱晓娟1岁零3个月的儿子偷走。
这个孩子被何小平带回了家,视为“镇命”的工具养起来,“我八字大,命硬,之前死了两个儿子。只有捡个娃儿来养,我自己的娃儿才会活下来”。
被拐走前的刘金心。 本文图片 看看新闻网
被拐走前的刘金心。
2018年1月初,何小平声称看了一档电视寻亲节目受到感动,她为了赎罪,主动向警方投案并借助媒体,在重庆大张旗鼓为“儿子”刘金心寻找亲生父母。
2月5日,朱晓娟拿到重庆警方的“鉴定文书”,鉴定结果显示:刘金心与朱晓娟、程小平“符合双亲遗传关系”;程俊齐与朱晓娟、程小平“亲权关系不成立”。
这一结果让朱晓娟内心五味杂陈。程俊齐是1996年她和前夫程小平从河南找回来的儿子“盼盼”,当时河南省高级人民法院做出的“亲子关系鉴定”称,盼盼与程小平、朱晓娟“具有生物学亲子关系”。
河南高院亲子鉴定书。
河南高院亲子鉴定书结论。
重庆警方的鉴定,犹如多米诺骨牌中的第一张牌,首先推倒河南省高院的鉴定,连锁反应接踵而至。朱晓娟有些难以接受这样的现实冲突,“22年前,一纸亲子鉴定,让我从河南开封领回儿子,抚平了失子的伤痛;22年后,又一纸亲子鉴定,哐当,亲生儿子从天而降,发现之前一直错养着别人的孩子”。
更让朱晓娟没法接受的是,在她看来这个亲生儿子是一个“无能”青年,生活落魄,感情失败,酗酒成性,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何小平,“你偷了我的儿子不说,还把他养成这幅样子,现在觉得压力大了不想要了,就想甩包袱。你不能想怎样就怎样”。
看着何小平一步步走近,朱晓娟眼里简直要喷出火来。她这次去南充和何小平见面,是怀着满腔怨恨的,早就想好了见到这个女人就扑上去狠揍一顿的。但最后还是克制住了,“想想算了,木已刻舟,打她有什么意义呢”。
3月23日下午,在重庆市一家酒店的茶楼里,我第二次采访朱晓娟,我们就从与何小平的这次会见谈起,讲述她纠结而复杂的心路历程。
“这是她甩包袱给我们”
记者:和何小平见面具体是哪一天?
朱晓娟:3月6日。当天上午我带了几个朋友,包括一位律师,就从重庆开车去了南充。中午到的,首先见了儿子刘金心。我最先让朋友给何小平打电话约见,她推说没时间。后来是我亲自跟她通话,说来南充了,有些事情有必要和你交涉一下,她就答应见了。
记者:你们约在什么地方见的?
朱晓娟:我们在一个公园门口等到何小平,然后去了附近的茶楼。在公园门口,我远远就看见她和一个男人走来,穿了一件貂毛外套,款式过时土气。和26年前比,形象有了变化,个子还是一米五几,身材却长胖了,脸也大了。男人是她现任丈夫,2003年她就离婚了,前几年才二婚的。
朱晓娟和亲生儿子刘金心。
记者:你之前跟我说,永远不想见到何小平。这次为什么要去见她呢?
朱晓娟:我恨她,看到她第一眼就烦她。本来打算见了她就扑上去狠狠揍她一顿,但想想算了,木已刻舟,打她有什么意义呢?她见到我表情平静,说:我对不起你,我那时年轻无知,不知道(偷娃儿)这样要犯法,我向你道歉。我觉得这个道歉只是客套,轻描淡写,没有仪式感。如果她跪着给我道歉我会接受,但她没有。我这次去见她,当然不是为了打她,接受她的道歉,而是要和她郑重地交涉一些事情。
记者:什么事情?
朱晓娟:最近,何小平很多次给一个中间人打电话,说刘金心不听话,酗酒。他在重庆我这里过完春节回到南充后,已经醉酒两次,其中一次整整两天起不了床,最后上了医院。反正只要他一粘酒就失控,胃早就喝出了毛病。
何小平不知道我的电话号码,她多次要人转告,让我把娃儿带回重庆。把这个中间人都惹烦了,不想再接她电话,她又换电话打过去。娃儿跟我在电话中也提到何小平曾让他回到重庆我这里来,为这事两人吵过架。之前她也和娃儿提过房子过户的问题,房子是何小平为娃儿结婚买的,买房时登记在娃儿名下。
何小平的意思越来越明显,这是她甩包袱给我们。她为娃儿寻亲时说是良心发现,自我赎罪,现在看来她的动机没有那样单纯。你偷了我的儿子不说,还把他养成这幅样子,你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,现在觉得压力大了不想要了,想甩出来。你不能想怎样就怎样。
记者:你跟她如何交涉的?
朱晓娟:我说,如果娃儿发展得好,你会给她寻亲吗?她沉默。陪同去的律师告诉她,她当年拐走孩子,我们作为受害人报了案,重庆市渝中区公安分局打拐办公室也立了案,现在仍可按照正常的刑事诉讼程序展开调查,追究法律责任。我请她明白其中厉害关系,我们没把你弄进监狱都是好的了,刘金心目前这样的状态是你对他的教育和监管不到位造成的,你不能推卸责任。他在你身边,就应该把他管好,不能放任自流。她说,不会推卸。
冒出一个儿子
但问题连连
记者:刘金心的状态真这样不堪?
朱晓娟:经过我向娃儿了解,以及何小平的介绍,他原来就酗酒。他在贵阳打工时认识了一个女朋友,也是南充人,两人处了一段时间,去年3月份准备结婚。女方索要彩礼10万,何小平拿不出,婚事搁浅,儿子开始郁闷酗酒,萎靡不振。后来,何小平和女方讨价还价将彩礼说到了6万,但女方见娃儿酗酒又不愿意了,双方闹崩,这桩婚事就黄了。从此,娃儿酗酒更严重,七八月份时甚至到了喝得不省人事的地步。何小平觉得情况严重,带他去医院,医生说娃儿可能患有抑郁症。
医生开了相关药物,吃了,整天嗜睡,胃口很好,一下子就长胖了,后来手开始发抖。去看了中医,说药服用过量,不能再吃,否则出人命。停药后精神好一些,但他还是喝酒,一喝就没节制。
就是这个时候,何小平开始谋划为刘金心寻亲,主动投案到南充市公安局顺庆区分局打拐办。警方采集了何小平、她前夫和刘金心的DNA,证明娃儿与何小平、她前夫没有血缘关系。娃儿得到结果那天,买了一瓶白酒把自己灌醉,没几天就离开南充,去广州打工进了一家电子厂。仍然是无节制地喝酒。
朱晓娟和亲生儿子刘金心。
直到2018年1月中旬,辞工从广州回到南充,中途还在贵阳待了十几天。他对贵阳熟,在那里上班断断续续有几年,最长的是在洗脚城干了一年。他多年在外打工,每个地方每次只待几个月,从无进取心。
记者:你和刘金心何时联系上的?
朱晓娟:2月5日,我拿到重庆警方的“鉴定文书”,鉴定结果显示,刘金心与我、前夫程小平“符合双亲遗传关系”。2月6日,我在小儿子的陪同下,在重庆市公安局渝中区分局会议室和他见面。几天前,我们通过手机微信交流和视频过。整个认亲过程,我心情特别复杂,高兴、激动不起来,几分钟后我就带他回家了。陪娃儿来的是南充3位警官,他们之前以为我还不肯接,不会要娃儿,因为在他们看来他的情况有些糟糕,精神面貌不好。
记者:接下来,你和这位失而复得的亲生儿子相处的情况如何?
朱晓娟:我带刘金心回家,去逛了解放碑、洪崖洞,买了衣服、鞋袜、双肩包,他原来的穿着打扮老气横秋;还到外婆家,和外婆、小姨一家团聚庆贺了他26年后的回家。
在一起待了三天里,我要问他的问题很多,想知道他过去的生活和经历,但好多事情他不愿说,会突然来一句:不要问了嘛。他瘦得皮包骨,脚杆像根甘蔗;眼睛虽大,但看上去茫然、涣散,没有朝气;反应也很迟钝;才27岁,后脑勺的头发差不多都白了。怎么这样呢?看到他这样我心痛。
他2月9日一早坐火车回了南充。春节又来重庆家里住了五天。粗略地了解到他的过去:何小平疏于管教,他初中辍学,游荡社会;小时长期逃学,泡在网吧打游戏,最长一次在网吧过了整整7天;因打游戏用眼过度,眼睛非常近视;谈过几次恋爱,喜欢比他年龄大的女孩,说自己有“恋母情结”。
他性格自卑、敏感,坐在沙发上抽烟,闷闷不乐的。但让我更担忧的,是他滥酒。他锁骨上有道疤痕,他告诉我是醉酒把锁骨摔断了。他思维迟钝,我担心也是滥酒所致。所以,大年初五他回南充时,我叮嘱他一定把酒戒了,找一份稳定的工作。他说“我晓得了”,每次我讲他的问题时,他总这样回答。
结果却让我失望。26年前丢失儿子,以为多年前找回了,但突然又冒出一个,证明是亲生的,却问题连连,这个状态,带给我的感受就是如鲠在喉,咽不下又吐不出。
记者:他找到工作了吗?
朱晓娟:在南充一个建材市场里一家装修公司找到了工作,做市场销售,工资1800加提成。我们平时保持电话、微信交流,我鼓励他坚强,不自暴自弃,时间是最好的良药,长了可以医治心病,走出阴影。我最近批评了他一回:何小平为什么把你当作包袱甩掉,说穿了是你太无能了。她养了你26年,还给你买了婚房,如果你优秀至少正常,她还会来找我们吗?
娃儿春节来了回到南充后,跟他外婆打过电话要她在重庆给他找份工作,还委婉地探问外婆和我的房产情况。我明白他有想法,希望通过寻亲对命运有所改变。我离了婚,还提前退休,主要靠每月二三千元退休工资生活;前夫炒期货曾遭重创,赔光家里几套房,远走上海当股票分析员;娃儿没读什么书,也没技术,他来重庆靠什么活?我不可能把他养起来。让他回南充找工作,就是要他转变观念,能吃得苦,自食其力。
鉴定报告在那里
就没怀疑过他不是亲生的
记者:亲生儿子从天而降,意味着你们1996年从河南找回来的儿子,是别人的孩子。
朱晓娟:1月11日晚上22:00,接到一个电话,自称是重庆一家报纸的记者,说找到了我26年前丢失的儿子。我以为是诈骗电话,很反感,因为自己的娃儿很多年前就找到了,当时做了亲子鉴定的,还是河南省高院做的,能有假?她说把报道发我看一下。我通过小儿子的手机看到了刘金心的照片,和小儿子长得太像了,连神态都像。难道真的搞错了?
我当晚就失眠了,想了很多,压力很大:如果一切是真的,历经千辛万苦找回的儿子盼盼,我养了22年不是亲生的,那他的亲生父母又在哪里?这对他是多大的伤害,我该怎么面对他?他如何经受得住这个打击?
直到重庆警方的亲子鉴定报告出来,我都不敢把这事告诉盼盼,怕他接受不了。他远在河南工作。我专门打电话和前夫程小平商量,达成一致意见:一切顺其自然,他27岁了,见过不少世面,也懂事了,相信他会勇敢面对。
重庆警方的鉴定报告。
记者:他现在知道了吗?
朱晓娟:这件事影响大,盼盼还是知道了。刚知道时他很难过,觉得突然就成了没爹没妈的孤儿。他一直比较懂事,打电话跟我说,妈,我能坚强面对,这事改变不了我们母子之间的感情,你养了我二十几年,我一定孝敬你。他虽然不是我亲生,没有血缘关系,但我会永远把他当儿子。
我们母子之间的交流没有受到影响,很顺畅。他曾想春节回家,我没让他回来,这个时候还是敏感期,等大家心里都平静,一切事情处理完了再回来。
我不会忍气吞声
马上启动追责
记者:本来找个保姆带儿子,不料儿子被保姆偷走;本来有可能找到儿子,不料一纸亲子鉴定让你找了个假的。针对这个事件中的相关责任人,你将采取怎样的措施?
朱晓娟:22年前,一纸亲子鉴定,让我从河南开封领回儿子,抚平了失子的伤痛;22年后,又一纸亲子鉴定,哐当,亲生儿子从天而降,养了20多年的儿子不是自己的,帮别人养了。而冒出来的这个亲生的,又这幅样子。一个朋友说得好:这是把我撕裂后又重新缝补起来,然后再撕裂开。事发一个多月来,越想越不对劲,越想越心寒心酸,一时难以接受,怎么是这样一个结果呢?
当年在医院,医生当着我和程小平、兰考县公安局有关人士的面给盼盼采血、密封。当时能做亲子鉴定的机构不多,整个河南只有省高院可以做,由兰考县公安局委托这个法院鉴定,接收了盼盼的血样,又给我和程小平采了血。
我想找找当年亲子鉴定报告上具名的鉴定人齐守文,以及兰考县公安局局长许大刚,搞明白当年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。兰考县公安局委托河南省高院所做的这个亲子鉴定报告,背后到底有着怎样的真相,造假目的是什么。
我一直在等相关责任单位来找我,却久等无动静。我不会忍气吞声,这几天正在咨询北京、重庆等地的律师朋友,马上启动追责。我要向他们讨要一个说法,以及索赔。
何小平呢?儿子刘金心已向我表明了态度,他说:妈妈,我求你一个事,你不追究何小平的法律责任吧,这么多年事情都已过去,即使追责也回不到26年前了。这是儿子在护着她。我早就向重庆市公安局渝中区分局提供了系列材料。何小平涉嫌拐卖儿童罪,公安机关已将案件材料移交给检察机关,正在审查起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