贾兰在意的是另外一些事,比如见宝玉写诗被贾政夸了,他也上前写一首,比如元宵宴上,众人都到齐,他偏不来,说老爷没叫他来,贾政特意叫贾环带人去请他,他才肯过来。
此事被一笑而过,没人觉得这是一个问题,在他母亲心里,这没准还是一件好事,贾兰对自身处境是如此敏感,这能最大限度地激发他的向上之心,至于这样重的心思,是否会给他带来痛苦,在中国式教育里,从来不成其为一个问题。
中国式的教育理念里,成功能够覆盖一切,李纨实现了她的目标。《晚韶华》里写贾兰的后来:气昂昂头戴簪缨,光灿灿胸悬金印,威赫赫爵禄高登……想来后来是荣登高位,但第四句却是——昏惨惨黄泉路近,一个猝不及防的大翻转。有人说,这句是说李纨,描述她在儿子荣登高位时死去,但是前三句虽无主语,都是指贾兰,怎会同样没有主语的第四句突然就变成李纨了?《晚韶华》,里面说李纨“虽说是,人生莫受老来贫,也须要阴骘积儿孙”,总之是活到老了,“须要阴骘积儿孙”更显得可疑,似乎是李纨的不积阴骘,给儿孙带来了不幸,致使贾兰命运急转直下,朝向“黄泉路近”。
李纨不是个坏人,不大可能主动去做伤天害理的事,但以她那种外松内紧式的防范,以及贾兰脱口而出的“不与我们相干”,倒不难想象,在荣国府遭遇浩劫之后,贾兰有所成就之时,她没有向昔日的亲人伸出援手。甚至于,她还可能在一些重要的环节上作壁上观,导致某些人的不幸或险些不幸,否则,以曹公的慈悲,不会用这样重的词语来责备她,而贾兰,在当时,也应该与他母亲,站在了同一立场上。
若是这样,那才是有意味的悲剧,一个人在母亲的教育下,放弃生命里的其他建设,只朝功名奔去,却在鼎盛之际死去,这死亡,使他之前种种不计其余的努力都显得很荒诞,他还没有充分地活过,没有爱过痛过哭过笑过,没有悲悯过温厚过,没有尝试着从过程而不是目的中获得生命的滋味,只是一个劲儿朝前奔时,他的生命,终结了。
“问古来将相可还存,也只是虚名儿与后人钦敬”,若你的生命里除了功名再没有更多,是会被人这样一问。也才有“枉与他人做笑谈”之说。
你也许说,这是一个特例,更多的人不会这样死去,但即使活得更久一点又怎样?李纨式的教育,会让贾兰到老,都会是他母亲意念的傀儡,哪怕他母亲去世了,他都仍然活在寡母的泪眼里,可以说,从他父亲去世的那一天,他也跟着死去了。
从这一点上,李纨跟赵姨娘,在教育方式上有异曲同工之处,她们同样感受到了生活的不公,儿子成了她们对抗这种不公的人质。赵姨娘是通过抱怨,将自己对生活的无力感转化到儿子身上,李纨则将儿子培养成一个沉重的人,她借此得到了安全感,即便贾兰死去,这安全感犹在,毕竟她没有做错什么,她用自己的安全感,挤占了儿子的安全感,但她仍是连皇帝也要表彰的好母亲。
这样的母亲,不只李纨一个。我的一个女友,聪明漂亮,是电视台女主播,在别人眼里,是个自带光环的姑娘。但是她说,父母培养孩子,有两种,一种是为孩子好,一种是为自己好。从为他们自己好这个角度,她的父母是成功的,但她内心知道,在被父母用各种手段督促着求学发展的路上,她落下了多少心理暗疾,时而自卑,时而自负,有讨好型人格,非常容易感到沮丧。她花了很长时间与这些问题作斗争,她很清楚,是父母教育中的哪些环节将自己推到这一步。
她的话让我自警,如果她的父母是失败的,那么,李纨也是。凡为人父母者,面对诡谲世间,心中多少都会有些不安,但首先该做的,难道不是自我强大,不避艰险地陪TA完成?李纨式的教育,名义上是“为你好”,实则,却是拿孩子一生的温暖平静,为自己的安全感买单。我们应该看清楚这样的母亲,同时避免做这样的母亲。
来源:腾讯大家 闫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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