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佚名 来源:本站原创 时间:2016-4-6
上初中的大女儿仿佛一夜间多了不少心事,可张杏子只是感觉“很久没和老大说说话了”。她太忙了,女儿的生日是很难想起的,如果记起就煮个鸡蛋。11个孩子的名字她也常常搞混,她说自己脑子“不好使”,家里捡的狗连名字也顾不上取。
她常安慰自己“大女儿最乖,没什么问题”,以至于冲突爆发的毫无预兆,一度让这个农村妇女“搞不清状况”。
那个下午,懂事温顺的大女儿像“吃了火药一样”,向张杏子噼里啪啦发泄着心中的委屈,女儿声音很大,眼泪唰唰地流。
“一个礼拜吃饭只有10块钱,我天天在学校饿着肚子看人家吃肉,你晓不晓得!”
“从小到大一件新衣裳都没得,天天脏兮兮的,没得朋友,老师还把弟弟的位置调到最后一排,我们一直被人家看不起!”
“你晓不晓得,你们生这么多娃儿,别人天天都在背后嘲笑我们!”
女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,张杏子用手使劲儿摁住“疼得要裂开”的胸口,好像下一秒就没法呼吸,老大的话像刀子一样在割她,“我要出去打工了,我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,我要让所有看不起我的人以后都羡慕我”。
17岁的老大扭头走了,那是2013年。
家庭的伤口越撕越大。老四自从去年在职高被人捅伤后,一直在家休养。半年前,老四开刀后,为了止疼,何洪做主让医院给孩子打了过量的止痛针。
一回家,张杏子就发现儿子变了:脸肥了一圈,舌头总像被夹着,说话也不清晰了。更可怕的是,老四的脾气“变差了”。
夜里,动过刀的肠胃开始发疼,老四把木板搭成的床摇得丁零当啷,他怒吼几声,站起身,一把提起十一岁的妹妹,像“老鹰抓小鸡”一样,狠狠地砸向地面。
张杏子劝不住,她的声音吼再高,也没人听她的。这个头发凌乱、眼睛布满血丝的母亲,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,老五老六扑上来,和摔了老七的四哥扭打成一团。
她知道,“老四以前不是这样的”,虽然成绩差一点,但对弟弟妹妹却从来没有坏心眼。去年因为媒体报道,才让老四和辍学在家的老二有了去读职高的机会。
何洪当时特别兴奋,为了凑800元学费,他把几个兄弟家又跑了一遍,可脸上始终是笑着的。
在那之前,因为低保、户口、温饱,何洪常常“求人”,他从亲戚家求到镇上、县里,不断地作揖、下跪、磕头,还时不时写信打电话,他家里的电话薄堪比县镇机关部门办事通,从县领导一路到村支书,每个人的办公电话和私用手机,他都有。
每封写给政府的信的结尾,他都说,“希望这群无辜的孩子在党的阳光下能够生活、成长、成才”。
张杏子回忆,打从2008年“汶川大地震”后,何洪的薄荷水生意做不下去了,他的主业变成了“天天跑政府”,“除了求政府帮忙,我们还能做啥子?”
但在政府的眼里,这是“无赖”的表现。蓬南镇一位副镇长,此前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表示,“政府也相当头痛”。他说,何洪“很无赖”,隔三差五就到镇政府要补贴,如不同意就到县里信访,“我们很多时候只能息事宁人”。
靠这办法,何洪“求”来了头几个孩子的户口,和全家一月880元的低保。
可唯独他最关心的“孩子的出路”问题,始终没有解决。
何洪对最大的两个儿子有过很多设想,从考大学到开挖掘机再到学技术,他的中心思想是“赚钱”。所以,那个能送两个孩子去职校学技术的机会,他想都没想,一口便应了下来。
只是谁也没有想到,在职高,两兄弟被学校的小混混盯上,收保护费不成,对方动了刀子,老四急眼了,扑上去抢刀子。
他的血也流了一地,整个宿舍都是红色的,肠子外翻,二哥每次回忆起眼眶都是红的,“老四傻啊,造孽啊”。
老四回来还没过完春节,父亲也进了看守所,这个家眼看着,就要垮了。
刚满18岁的老二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“成熟了”。他捡起了父亲的电话薄,用破塑料袋分类装好弟弟和父亲的材料,沿着父亲的路子开始向村上、镇上、县里求人。
因为媒体的曝光,何家人已成了当地“丢人的事情”,有人冲着这个男孩骂道:“你父亲是杀人犯,你们一家都是渣滓,不配得到政府的帮助。”
1米6出头的老二最近一个半月瘦脱了形,为了“救”父亲,他自己翻出破了边儿的法律书籍,每天跑完政府就回来看,尽管,那上面的内容对他来说更像是“天书”。
这本不该是他要走的路。
成绩中上的老二被父亲寄予了“考大学当能人”的重任,后来家贫辍学,父亲也送他去安徽,“跟着村里人见见世面”。因为年纪太小找不到合适的工作,再回到村里时,这个少年平静地接受了父亲新的安排——跟着他“跑政府”,顺路捡垃圾。
他不止一次地在街上碰见了以前的同学。每次,他都会提提背篓,弓着身子,把头埋得很低,脚步加快,躲同学。
“幸运”的是,好几回都跟对方擦肩而过了,也没人喊住他。
这个18岁的少年说,自己已经逐渐忘记“要去北京当兵、保卫天安门”的梦想了,尽管手机里还存着合肥高楼大厦的图片,但他心里清楚“再也不可能看到那样的风景了”。
这个家庭秤砣般拽着挣扎向上的老二,他离自己的梦想越来越远了。
被现实“催熟”的他明白了一些事情。比如,初中“考过年级前30”的他头一回发现,“求人办事好难好难啊”,难过了任何一道考题。
“不晓得哪门回事,我爸爸想让我们家人多力量大,结果我们一家现在是村里头最让人看不起的家庭。”他苦笑。
“存钱不如存人,真是想错了”
老二手里有几封父亲从看守所寄回来的信,信上是出人意料工整的笔迹,父亲絮絮叨叨地告诉儿子,“一定要保护照顾好妈妈”,“要守法,犯了法很可怜,法律没有人情可讲,像水电一样无情”……
“存钱不如存人,真是想错了。”每一封信都有这样的感叹。
“哎,可惜晚了。”张杏子叹息道。
在生孩子这件事上,没有人劝得住曾经的何洪。 “这些娃儿出一个能人,就可以带一群,到时候一家人都致富。”何洪三言两语,打发走了来劝说的嫂子。
当劝说的对象变成计生干部时,何洪的态度依旧强硬。“我们穷,交不起罚款,他们也就不管。”嫂子还记得,有一回,计生干部都把张杏子绑到了手术台,后来,“两口子硬是又哭又闹跑脱了”。
张杏子说,其实跟着何洪从上海来到四川时,她就想好了,要生一个儿子一个女儿,“儿女双全最好”。
之前在上海洗了好几年盘子的她还想过,以后要让孩子好好读书,“再莫去洗盘子,让人家笑话”。
不过这些,她始终没和丈夫说过。事实上,夫妻俩的交流很少,何洪当过挑夫,挑好几里路的东西才挣一两块钱,此外,还给牲畜看过病、给过路人卖薄荷水。她也没闲着,镇上哪里办酒席,张杏子都会去打下手洗盘子,“跑得比哪个都麻溜”,为的只是走时能带几个剩菜,让家里的孩子开开荤。
夫妻俩太忙了,忙到老五老六自己学会了说话,老八老九自己学会了走路。
被摔坏的老六只会傻呵呵地笑,吃饭的时候,她会端上一碗粥,跑到邻居家门前,一边吃一边冲着别人笑,粥顺着嘴巴往下掉, “精神已经不行了”。
她的后脑勺留下了一道如同蜈蚣般的印迹,那是赤脚医生何洪给女儿做完“手术”后留下的针印。
家里穷,医院是去不起的,用药都是高中文化的何洪自己挑的,就连妻子生小孩,也是何洪接生。
卫生常识和家教一样,几乎没在这个家庭存在过。
张杏子怀着小孩照常干农活,好几次生孩子当天早上还在割猪草,生完孩子,她不知道什么是“坐月子”,也没肉可吃、没奶可喂,还要天天把手浸在冷水里给娃娃洗衣服。
后来去镇上帮厨多了,她第一次听说还有产假这种东西。
“我们懂不起啊,都是我们当妈当爹的害苦了娃娃,让他们没吃到好的,没得营养。”何家的孩子个头都比同龄人矮小。老七11岁了,只有1米出头的个子,像幼儿园的孩子。
老八老九快满10岁了,至今仍在读幼儿园。血案发生前,何洪天天叹气,家里现在没有一个孩子能把书读好,或许“一个能人也出不了了”。
唯一让夫妻俩欣慰的是,孩子虽然调皮干了坏事,可是,老五老六总会把学校发的免费营养餐里的牛奶带回来,给还在幼儿园的弟弟妹妹喝。每天接送老八老九的任务,也落在13岁的老五身上。
事实上,大多数时候,只要不提及那些歧视、羞辱,老五都是“温柔”的。有记者来访给家里带来食物,她会笑着邀请记者留下一起吃晚餐,细心地询问,记者在哪里住、方不方便,甚至邀请记者“留下来一起住吧”。
就连一向沉默的三女儿也迅速地挑起了家里的担子,这个平时住校的17岁姑娘,周末默默帮母亲割猪草、做饭、带弟弟妹妹。一次,干完一天的活儿,老三躺在母亲身边,低声叹气,“妈妈,我不晓得我考不考得上高中啊,好紧张”。
张杏子下意识地脱口而出:“你好好读书,平时多花点时间学习,就行了嘛。”
话音刚落,张杏子自己却哭了,“都怪我们,你周末都要干活,哪有时间学习啊?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们当妈老汉的责任,娃娃有啥子错嘛……”
三女儿没有回她。
“上一代的事情不管对错,已经来不及了,至少把这一代教育好行不行?”
何洪被抓走已经一个半月了,张杏子变得有些神经质,她会朝任何一个向她搭话的人哭诉,丈夫是被冤枉的。
这个47岁不善交际的母亲不放过一丝机会。她求前来采访的记者给儿子找个工作,求学校的老师不要再针对年幼的孩子,甚至对跑来看她笑话的中年妇女,她也忍不住哀求,“那你帮帮我儿嘛,帮帮我们嘛”。
有好心人来访,张杏子必会拿出家里最拿得出手的食物——土鸡蛋。她为客人煮一碗面,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心意,一口气放了4个鸡蛋。
这个农村妇女心里还有个“卑微的愿望”——等老大回来。大女儿走后,只在过年时回家,尽管曾经“头也不回”地离开,可每次回家,大女儿总是不忘买好肉、水果、米面油,甚至会给邻居带水果,“请他们平时照顾一下妈妈”。
今年大年初一,大女儿回来了,虽然嘴上没说,但张杏子看得出来“老大对弟弟妹妹的关心”,她买了许多吃的。
可坐下来没多久,弟弟妹妹就爬到大姐的包旁,开始往外翻找还有没有吃的,本子、手机……统统被扔了出来,大女儿脸色通红,冲着母亲大吼:“你看看,你们把弟弟妹妹教成啥样子了!”
大年初四,跟母亲最后扔下一句“都是你们害了这个家”后,大女儿走了。后来,连家里的电话也不接了,如今,没人知道她在哪儿。
5天后,她的父亲倒在血泊中,进了看守所。
白天,整个家只留下了“每天都心神不宁”的张杏子,和精神时而失常的老四。有那么一瞬间,她打算把小一点的孩子送走,一个人回老家。可马上,她就放弃了,“我好怕他们把娃娃抓起,卖他们的器官,一想到我就怕”。
只是如今,她再没有力气为儿女做任何事了。这个急速衰老的母亲,头疼、肩疼、脚也疼,路走得歪歪扭扭,重活都干不了了。
不过在她还有不多的一点力气时,夫妇俩终于做了一件“正确的事”:把最小的老十一送给了亲戚抚养,再不过问。
“学校也只能尽力帮他们减免学杂费,再提供午餐,其他的我们也做不了。”蓬南镇小学一位副校长很为难,“这家人的娃娃心理健康肯定很重要,但我们一个农村学校,哪有这种资源来帮忙哦”。
在外人眼里,似乎没有一双手能真正帮助到这家人。
“我最担心的还是娃娃的问题啊。”11个孩子的堂哥说,“这些娃娃不教育好,以后很有可能成为社会渣滓了呀!”
“上一代的事情不管对错,已经来不及了,至少把这一代教育好行不行?”他急促地问。
4月初的川东山区,草木郁郁葱葱,金黄的油菜花让整个村庄显得生机勃勃。可往油菜花深处走,才能发现藏在油菜花田后的这个家庭,阴冷破旧的气息挥之不去。
老五时不时会去村里的路口,她在等大姐和父亲的归来。尽管,她甚至“有点记不清大姐样子了”,但她“从来不恨大姐”。
相反,这个小眼睛姑娘用力地睁大了眼睛,“我好想她”。她的眼泪涌了出来,“只有她在,这个家才是完整的”。
“我以后一定不会离开这个家,我要照顾他们所有人。”站在油菜地旁,大风吹起她的乱发,老五一字一句说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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